追忆漆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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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大自然探索2025年3月第3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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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东晋永和九年三月初三,时任会稽内史的王羲之和谢安等41位名士,聚会于兰亭。众人饮酒作诗,好不开心。其间,他们玩起了曲水流觞:众人坐在水渠的两边,在上游放一酒杯顺流而下,酒杯停在谁的面前,谁就必须作诗,作不出来就要把酒喝了。

  在曲水流觞这种从西周流传下来的习俗中,除了才华和美酒,觞也扮演了重要角色。觞是漆器饮酒器,轻盈且防水。觞造型为椭圆、浅腹、平底,两侧有半圆形双耳,不但有利于漂浮,也适合拿放。

  漆器“涂漆为饰”的古老工艺,在中华文化史上熠熠生辉。作为瓷器的“并肩者”,漆器不仅展现了中华匠人的高超技艺,更蕴含了深厚的文化意蕴。然而,随着工业化的冲击,漆器逐渐淡出生活,成为博物馆中的静默遗存。今天,我们试图重拾漆器的故事,追溯其历史、工艺与文化内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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曲水流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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漆器虽美,但工艺及其繁杂

漆器是什么

  漆器,简言之,就是以木材、竹、皮、陶、金属等为胎,通过涂漆、修饰、打磨而成的日用品或工艺品。涂漆的过程看似简单,但每一步都蕴含匠人心血。漆液在胎体表面固化后,形成一层坚韧且稳定的漆膜,既能抵御酸碱侵蚀,又能赋予物品光泽与耐久性。

  这种“逆时间而行”的力量,正是漆器的独特之处。无论是战国时期的彩绘漆盘,还是秦汉时期的堆漆盒,这些千年遗物在现代人眼中依然熠熠生辉,仿佛一面流动的文化镜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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收集生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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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反复收集生漆的漆树

漆从何来

  “漆”字蕴含“木”与“水”,指代漆树韧皮部流出的乳白色汁液。割漆是一种危险的精细活儿。漆农用刀在漆树上划出“V”形口,汁液如同血一样流出,滴入壳状小碟中。

  这种天然漆,也称生漆或大漆,在空气中氧化后,会逐渐变为坚硬的黑褐色漆膜。正是这种特性,使得漆器能够抵御风雨侵蚀,在时间长河中保存完好。生漆还可以经过一系列工艺,进一步制成含水量更低的熟漆。熟漆的黏度和氧化后的硬度都比生漆更高。

  然而,生漆也是一把“双刃剑”。它虽然耐磨抗菌,但对人体皮肤有强烈的致敏性,割漆人往往手臂红肿,甚至留下疤痕。不过,湖北恩施的漆农将生漆视为药物,认为“吃漆”能杀蛔虫,甚至提高免疫力。这一做法在《本经》《本经逢原》等古代文献中亦有记载,漆既是工艺原料,也是医药资源。

关于漆器的最早文字记录出自哪里?

  关于漆器最早的文字记录可以追溯到战国时的《韩非子·十过》,其中记载“尧禅天下,虞舜受之,作为食器,斩山木而财(裁)之,削锯修之迹流漆墨其上,输之于宫以为食器”。

  战国时期,中原地带已经开始讲究“专业分工”,连漆树都有专人管理。其中,庄子的履历颇为亮眼——曾任“漆园吏”,一位顶着光荣头衔的公务员。《庄子》中有记载:“漆可用,故割之。” 这是中国最早关于天然生漆采集的文字记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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河北隆兴寺隋代干漆夹纻佛像

漆器的多彩载体:胎

  漆器的工艺之繁复,首先体现在“胎”的选择上。所谓胎,指承载漆层的基体,它决定了漆器的结构和用途。从木胎的轻便、夹纻胎的可塑性到金属胎的坚固,每一种胎体都讲述着漆器工艺的进化之路。

  木胎是漆器历史最悠久的载体,其轻便和易得的特点使其在早期漆器中占据主导。木胎的制作技艺包括琢、旋、卷等,其中卷木工艺尤为独特——通过将薄木板卷曲成型,并用漆灰和麻布固定,既克服了圆形器物制作的困难,也让胎体更加轻盈。

  夹纻胎则是一场工艺革命。通过多层麻布与漆灰叠加,夹纻胎不仅重量轻、外表光洁,还能制作出复杂的非对称造型。这种技艺在佛教传入中国后被广泛应用于佛像制作,成就了“夹纻像”这一文化瑰宝。

  金属胎是奢侈品中的“硬核担当”。其抗腐蚀、耐高温、不易碎的特性,使其成为王公贵族的最爱。在青铜器上涂漆,不仅增强了视觉美感,也有效减缓了青铜的氧化速度。

漆器发展史上的一座高峰

  为什么漆器在战国时期进入空前繁盛阶段呢?

  第一是社会分工推进。战国时期,奴隶制逐渐被封建制取代,大大提高了农业的生产效率,导致更多的劳动力脱离农业,进入手工业,其中就包括漆器业。战国中期时,漆器业甚至脱离木器业而独立门户。

  第二是战国时期冶铁技术有一定发展。相比铜器,铁器更加锐利、坚韧、耐用。铁器的普及,大大地提高了木胎、竹胎漆器的生产效率。

  第三是当时的统治阶级沉迷于物质享受,集众多优点于一身的华美漆器受到统治者们的青睐,间接推动了漆器的发展。当时楚国的漆器制造水平和规模领先其他诸国,这是因为楚国不但幅员辽阔,而且气候湿润,盛产漆树,由此,楚国发展出了独具特色的漆器工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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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万历雕漆盘龙(木胎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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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剔红春寿宝盒(木胎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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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代工艺漆器(金属胎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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河姆渡遗址出土的朱漆碗

回顾中华漆器历史

  浙江余姚的井头山遗址,出土了我国迄今发现的年代最古老的漆器,其制成时间距今约8300年。此外,跨湖桥文化遗址出土的漆弓,与河姆渡文化遗址出土的漆碗,都表明漆器在石器时代就已被中华先民所使用。这个时期的漆器以实用性漆器为主,比如盘、碗、豆、觚等,工艺也以素髹(xiū)为主,主要为单色。

  进入商周,漆器和尊贵的青铜器一样,成为王权阶层的用品。此时的漆器频繁采用红黑两色,纹饰也更加复杂,漆器的装饰功能开始凸显。尤其令人惊讶的是,商朝首次出现了镶嵌金箔片的漆器。

  西周时期,彩绘和镶嵌成为两种最主要的漆器装饰技法。漆器的范围从基础的生活器具,拓展至兵器、车辆、乐器等物件。

  战国时期见证了漆器的第一次大爆发。与沉重的青铜器相比,轻薄的漆器使用起来更便捷,还具有保温、耐腐等青铜器所不具备的特点,再加上奴隶制被逐步瓦解,青铜器的地位随之衰落,漆器很快取代了青铜器礼器王者的地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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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魏晋南北朝时期,漆器的数量相对较少,可能是受到青瓷制品盛行的影响。工艺方面,较为突出的是夹纻造像、斑漆和绿沉漆等几种。另外,漆器还与绘画相结合,突破了平涂的局限,出现了晕色新技法,画面的立体感极大增强。

  唐宋元三代,漆器工艺门类已经基本齐备,一色漆、描金、堆漆、雕漆、戗(qiāng)金和螺钿等都已发展比较成熟。尤其在唐代,“金银平脱技法”和“雕漆技法”的出现让漆器装饰更加华丽精美,可以说在艺术上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。

  讲求素雅的两宋,不仅在瓷器上凸显出简洁美,漆器也最流行一色漆,之前战国、秦汉时期盛极一时的彩绘至此变成纯粹的漆色。而且,漆器工艺在宋代发展愈加多元化,从考古发现及传世收藏来看,素髹、描金、戗金、雕漆、嵌螺钿等工艺都有实物可以见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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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秦汉时期的漆器承接了战国的辉煌,在材料和技术上进一步升级,形成了漆器发展史上的一座高峰。在工艺上,除了沿用战国时期的描绘和针刻等工艺外,汉代漆器还流行堆漆、镶嵌、釦(kòu)器、雕镂等十几种技术。在造型和纹样上,汉代的漆器也比战国的漆器更加丰富。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共出土了500多件漆器,绝大部分都有装饰工艺,是迄今各地考古发掘中数量最多、保存最好的一批。

  元代,由于等级制度的施行,工匠由“匠”变“奴”,让工匠在创新上失去了动力,不过,雕漆工艺却取得了令世人瞩目的成就。比如,张成、杨茂是当时最著名的雕漆工匠,以用漆肥厚、雕工圆润、藏锋清晰著称,代表了元代雕漆的最高水平。

  明代,工匠们从元朝工奴身份的官营手工业“匠户”中解放了出来,获得了一些自由劳动的机会。由此,漆器发展迅速,生产遍及全国。到了明代晚期,除雕漆外,填漆、螺钿一类的工艺也十分流行,填漆与戗金技法结合,形成了全新技法——戗金填漆。

  清代,各种漆器工艺品种已经齐备,尤其是乾隆时期,多种漆器工艺技法巧妙融合,将中国的漆器艺术推向了又一座高峰,苏州雕漆、扬州镶嵌、贵州皮胎、山西款彩、福州脱胎等,各地制漆业日益活跃。遗憾的是,到了清代后期,随着国势的衰颓,漆器工艺和其他工艺一样逐步衰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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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代雕花漆花瓶

红与黑:漆器的文化密码

  漆器之美,美在红黑两色的交织。早期漆器因天然漆的氧化,呈现黑褐色,后加入矿物颜料朱砂或赤铁矿,红色逐渐成为主色调。黑与红的搭配,不仅是视觉上的对比,更蕴含深刻的文化象征。

  黑色代表道家的无为与宇宙的混沌,而红色则是儒家对礼仪和权力的诠释。西汉时期,刘邦规定“朱户漆门”专属王侯,以此彰显红色的尊贵。在文化与权力的双重加持下,红与黑成为漆器最经典的色彩表达。

“漆器”为什么现在不普及了?

  既然漆器历史悠久,天然漆在许多特性上也要优于现代工业涂料,为什么如今生活中用得不多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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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品大漆

  原因一:漆树少、产量低。

  在我国,虽然漆树的分布很广泛,但跟其他的常见树相比,漆树的数量非常少,而且,漆的产量也很小。另外,采漆这个工作也很不好干,采漆人起早贪黑,跋山涉水,一刀一刀割生漆,不仅辛苦,还得面临生漆过敏的风险,所以,采漆界有这么句话,叫作“百里千刀一斤漆”,道尽了采漆工作的不容易。

  原因二:善于割漆的人不多

  割漆是个纯手艺活,难度大,对技术要求高,专业人才很少。比如说,如何选择割漆的位置才能采到漆液?如何能在树上割出合适大小的口子而不至于割死漆树?如何才能最大限度地采漆?对应不同的漆树使用什么不同的刀法?这些问题,每一个都考验着割漆人的手艺,也影响着生漆的产量。

  原因三:化学工业的冲击

  毕竟,大家日常生活里大量需要漆,如果都使用生漆根本不可能,所以,我们在现代生活中提到漆,都会先想到化学工业油漆而不是生漆,甚至不认识生漆。可以说,漆器还在,但输给了实用性和成本。

  虽然漆器具有一系列优点,但受制于生漆数量有限、加工费时、成本过高等因素,时移世易,曾经熠熠生辉的漆器退出了主流生活用具的舞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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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漆极低的产量限制了漆器的推广

漆器的未来

  漆器或许无法回到历史的辉煌,但它的文化价值与艺术内涵却不会消失。从新石器时代的漆碗到现代展馆里的堆漆器皿,漆器承载的是中华文明的审美与技艺。

  漆器,是凝固的岁月。它或许远离了日常生活,却未曾失去其艺术价值与历史地位。漆之黑、漆之红,依然是这片土地上深邃的两抹色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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汉宫春晓漆屏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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漆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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铜装红漆包鎏金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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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漆宝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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