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聘猫
宋代人家里买猫添猫可不是件小事。宋人买猫称“聘猫”或者“纳猫”,他们还有一套完备的聘猫流程。“纳猫如纳妾”的说法,大概也是从这时候发端的。元代宋鲁珍等编《类编历法通书大全》卷九中就有“纳猫犬”,其项下有“相猫儿法”“纳猫吉日”“取猫吉日”“猫儿契式”等。
如同嫁娶、迁屋、动土这类大事一样,宋人聘猫必得择一良辰吉日才能开始行动。在《居家必用事类全集》中,指出“取猫吉日,天德、月德日,切忌飞廉日”。《类编历法通书大全》中的记录更加详细:“宜天德、月德、生炁日,忌飞廉日。宜天德月,德方,入吉,忌鹤神方、飞廉大杀方。”所谓的天德日、月德日、生炁日,是每个月特定的日子,例如正月的丁日就是天德日。飞廉是中国古代的年支十四星之一,也写作“蜚廉”。在道教中,飞廉星也叫大煞,其所理之方,不可兴工动土,移徙嫁娶。古人的世界里鹤神也是凶神,他一部分时间在天宫,这段时间大家可以百事无忌,另一部分时间他巡游四方,所到之处,往往有灾殃,这时便需要回避。聘猫之后,具体取猫的日期,则宜选择甲子、乙丑、丙子、丙午、丙辰、壬午、庚午、庚子、壬子等几个日子。
聘猫如同聘妻,选择最合适的对象也很重要。宋代陆佃《埤雅》认为“狸身而虎面,柔毛而利齿,以尾毛腰短、目如金银及上颚多棱者为良”。宋元时期有一套评价猫的外形、健康的方法,被称之为“相猫法”。当时有两首相猫歌诀,其一是:“猫儿身短最为良,眼用金银尾用长。面似虎威声要喊,老鼠闻之立便亡。”其二是:“露爪能翻瓦,腰长会走家。面长鸡绝种,尾大懒如蛇。”
从这两首诗来看,对猫的评价,还是比较倾向于抓鼠看家的实用性。至于花色,则“纯白、纯黑、纯黄,若有猫儿此样猫色,不需拣”,花猫的话,“身上有花,又要四足及尾花缠得过,方好”。
猫儿契
吉日已定,良猫已选,接下来就要写一张纳猫契约了。纳猫契更多是一种仪式感,上面的文字往往是一些吉祥话,记录着对猫的期许,诸如“无息鼠辈从兹捕,不害头牲并六畜,不得偷盗食诸般。日夜在家看守物,莫走东畔与西边”。此外还要约定相处的规则,如果猫儿因故逃离,则要“堂前引过受笞鞭”,并请东王公与西王母共同做个见证。最后需要郑重地签上主人的名字和立定契约的时间。与其说这是一张买卖双方的契约合同,不如说是一张立给猫儿的“婚前契约”,契约上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在讲给猫听,将猫儿当作未来家中一个得力的“贤内助”来叮咛嘱咐。应该说,“猫儿契”并不是真正的契约文书,更多表达纪念、祝福之意。
我们现在可以看到宋元时期的猫儿契的样式,文字略有不同,这里列举元代《类编历法通书大全》中的版本:
一只猫儿是黑斑,本在西方诸佛前。
三藏带归家长养,护持经卷在民间。
行契是甲卖,与邻居人看。
三面断价钱,随契已交还。
买主愿如石崇富,寿如彭祖福高迁。
仓禾自此巡无怠,鼠贼从兹捕不闲。
不害头牲并六畜,不得偷盗食诸般。
日夜在家看守物,莫走东畔与西边。
如有故违走外去,堂前引过受笞鞭。
年月日,行契人。
东王公证见南不去,西王母证知北不游。
迎猫
良辰已具、契约已立,然后就可以准备聘礼,迎猫入门了。宋人纳猫的聘礼多展现于文人诗词。譬如南宋诗人陈郁聘猫,是以一串小鱼为聘礼的。他在《得狸奴》一诗中说自己“穿鱼新聘一衔蝉”,“穿鱼”就是用柳条这样的细长之物将鱼穿在一起,作为迎猫入门的聘礼。“衔蝉”也叫“衔蝉奴”,是古人对猫的雅称。“衔蝉”一词起先是指特定花色的猫,这种猫通体白色,口边有黑色色块,如同嘴里衔了一只知了,故而称之为“衔蝉”。从史料上看,最先给自己的猫取名为“衔蝉奴”的,是后唐琼华公主。后来,“衔蝉”或者“衔蝉奴”就成了猫的别称。
在陆游的圈子里,则以盐聘猫。放翁本人的《赠猫》诗里就有“裹盐迎得小狸奴,尽护山房万卷书”“盐裹聘狸奴,常看戏座隅”等句。而他的老师曾几则更是大方。曾几的《乞猫》诗里有“江茗吴盐雪不如”句,直言自己用来聘猫的盐,是洁白如雪的上等吴盐。当然除了盐之外,他还为猫主人带去了茶叶。
用盐聘猫似乎是江浙一带的民俗。清人朱彝尊的《雪狮儿》词中,也有“吴盐几两,聘取狸奴”的描述。作者在这一句里进行了自注:“吴俗以盐易猫。”后来,清人黄汉在辑录《猫苑》一书的时候,援引了张梦仙的话,解释了这一习俗的由来:“吴音读盐为缘,故婚嫁以盐与头发为赠,言有缘法。俗例相沿,虽士大夫亦复因之。今聘猫用盐,盖亦取有缘之意。”原来用盐聘猫,是因为江浙部分方言里,“盐”和“缘”读音相同,可以讨个好彩头。
不过,盐在中国古代社会一直归于官府管辖,是控制国家财政收入的重要手段。宋代亦是对盐实行专卖制度,禁榷私盐,因此盐价始终不低。陆游所生活的南宋时期,物价更是飞涨,有学者测算在南宋初年,食盐的价格普遍在150~200文/斤。与陆游同时代的文人兼官员袁说友在其《作渔父行》中曾说:“卖鱼日不满百钱,妻儿三口穷相煎。”一位渔民一天的收入,尚且只能买得了半斤八两盐,可见宋人聘猫,的确是要花上一些本钱的。
这种用盐聘猫的风俗,一直流传到了近世。清代杭州籍文人高澜曾在《家有洋白猫持赠孙云壑并系以诗》中讲到自己将一只洋白猫送给友人时,要了对方许多上等的晶盐,是为“漫索晶盐才聘去”。根据《清稗类钞》的记载,在杭州等地,迎猫时,在裹盐之外,另加一束毛笔。聘猫加笔,取“逼鼠”之意。嘉庆年间周凯(1779—1837,字仲礼,号芸皋)有《迎猫诗》云:“元宵闹灯火,蚕孃作糜粥。将蚕先逐鼠,背人载拜祝。裹盐聘狸奴,加以笔一束。尔鼠虽有牙,不敢穿我屋。”除了柳条穿鱼、裹盐与茗、笔之外,部分地区还发展出了用糖、苎麻聘猫的习俗。黄汉《猫苑》记录了清朝时期一些地区的聘猫风俗,如“瓯俗聘猫,则用盐醋”“潮人聘猫,以糖一包”“绍兴人聘猫用苎麻,故今有‘苎麻换猫’之谚”。黄汉自己聘猫,“盖用黄芝麻、大枣、豆芽诸物”。
(编辑 郑儒凤 zrf911@sina.com)